整个区域的研究员们都围了过来,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
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绝非简单的工艺微调,而是一场需要重构基础的材料学革命!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敌人。
倪老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
他看到了绝望,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不甘和燃烧的斗志。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整个戈壁的坚韧,干裂的嘴唇缓缓张开,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极限?”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桀骜的弧度:
“我们军垦人,生来就是用来打破极限的!旧的胶不行,就找新的!没有现成的?那就造出来!从分子结构开始设计!从原子层面开始组装!”
他猛地拍了一下身边冰冷的设备外壳,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
“告诉材料组,放下手里所有项目!集中全部火力,给我攻这个光刻胶!理论基础、合成路径、性能模拟、快速验证……我要一条最短的路径!”
“后勤,给我联系国内所有顶尖的高分子材料实验室、有机合成研究所!调用一切资源!”
“凯文,你带计算组,全力配合材料建模!把分子模拟给我做到飞起!其他人,优化现有工艺,把能榨出来的每一丝稳定性和精度,都给我榨出来!为新材料争取时间!”
他的声音在空旷洁净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们没有退路!露西的刀已经举起来了!叶总在外面替我们挡着明枪暗箭,争取的就是这分分秒秒!”
“我们这里慢一步,战士的脊梁就可能被人打断!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1纳米的鬼门关,我们爬,也要爬过去!”
命令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整个团队。低沉的应和声响起,疲惫被强行压下的亢奋取代。
材料组的人已经冲向各自的终端,开始疯狂地检索文献、调取数据库。
凯文迅速拉过白板,抓起记号笔,笔尖划过板面发出尖锐的嘶嘶声,复杂的分子式开始流淌。
其他人则迅速回到各自的操作台前,眼神专注,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跳跃,开始新一轮对现有工艺极限的压榨。
倪老站在原地,看着瞬间被点燃的团队,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悄悄伸手进白大褂的口袋,摸出一个小小的胰岛素注射笔,熟练而快速地给自己注射了一剂。
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抬起头,望向那台沉默的EUV巨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直视那1纳米尺度下翻腾的混沌世界。
加州,纳帕谷。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将连绵起伏的葡萄园染成一片醉人的金绿。
空气里弥漫着葡萄藤新叶的清香和泥土被晒暖的气息,与万里之外戈壁深处那冰冷、紧张、充满臭氧味的无尘车间,恍如隔世。
叶雨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背心,露着精壮、古铜色却已爬满岁月痕迹的臂膀。
他站在一架茂盛的赤霞珠葡萄藤前,手中一把磨得锃亮的修枝剪,正精准而稳定地“咔嚓”一声,剪掉一根多余的、徒耗养分的侧枝。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韵律感。汗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下,滴落在脚下的沃土里。
在他身旁,同样穿着背心、体格依旧魁梧的杨革勇,正拿着一个便携式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加密传输过来的最新动态简报——
关于鹰派议员的CASA法案即将强行闯关,关于叶风在布鲁塞尔的强硬表态暂停芯片工厂签约,关于倪老团队在1纳米节点上遭遇的“黑线”绝境。
“啧,”杨革勇咂了下嘴,粗大的手指划过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风小子这次是真被逼到墙角了。欧盟那边想套新枷锁,那几个疯子又要捅刀子,老倪那边……1纳米这道坎,听着就邪乎。”
他抬眼看向叶雨泽,老兄弟的侧脸在阳光下如同刀劈斧凿的岩石,平静得看不出波澜。
“你倒好,躲这葡萄架下当神仙了。真不打算吱个声?”
叶雨泽的目光依旧专注在眼前的葡萄藤上,手指捏住一片老叶,轻轻摘掉。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山谷里缓缓流淌的溪水:
“吱声?吱什么声?打仗,最忌讳后方的指手画脚。”
修枝剪再次落下,又一根多余的枝条应声而断。
“当年我们搞出战士发动机,搞出七纳米芯片,靠的是啥?是没人指点的指手画脚?还是闷头死磕的那股子狠劲?”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看向杨革勇。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没有焦虑,没有急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蕴含的、磐石般的信任。
“风儿的路,他自己趟。老倪的关,他们自己闯。我们能给的……”
他指了指脚下厚实的土地:“是根。是让他们知道,甭管外面风雨多大,根扎得深,就倒不了。”
他弯腰,从脚下的土壤里抓起一把深褐色的、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沃土,在掌心捻了捻,“就像这葡萄藤,根扎稳了,结出的果子才够劲。”
杨革勇看着叶雨泽掌心的泥土,又看看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图表,紧绷的脸部线条慢慢松弛下来,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
“老伙计,这辈子啊,都是你说啥我干啥,我脑子考虑不了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大格局。”
“可是看到风儿目前的压力……这心里头,还是他娘的跟着揪得慌。那可是1纳米啊!卡脖子的地方!”
叶雨泽直起身,望向远处阳光下闪着波光的纳帕河,眼神悠远:
“卡脖子?”
他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隐晦、却又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弧度:
“脖子卡得越死,捅出去的刀子,才越要命。”
他拍拍杨革勇的肩膀:“我把你战士集团的股份都给置换了,就是怕咱们不在了,后辈们肯定不会像我们这样默契了……”
他不再多说,重新拿起修枝剪,专注地投入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之中。
阳光落在他背上,仿佛给这位曾经的战士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沉静的战甲。纳帕谷的风,带着葡萄的甜香,轻轻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