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一艘杉木打造的航船缓缓地停泊在明月岛的码头上。
这艘航船翘着船首,像半轮缺月浮在水面上。它既不像朱漆描金青铜螭首的官船,又不像船帮上青苔与水渍交错船尾灶间整日冒着炊烟客舱里挤满客人而常年行走的老客船,更不像帆面上补丁摞着补丁船身泛着桐油特有的琥珀色盖板半开着的货船。船身吃水颇深,可船上的人影又不多。
天全亮了。码头上站着萧归沐、紫玫瑰、红玫瑰等一群岛民。
不久,航船放下来一块又长又大的披水板。接着从披水板上走下五位女人。这五位女人都是侠客打扮,腰间都系着长剑。年纪大的有四十多岁,年纪小的只有二十多岁。紧跟着五位“女侠客”后面的中年男人身着素色棉麻交领长衫;腰间系着一条褪色的靛篮布带,斜跨靛染布包,腰间还悬挂着牛皮水囊和针灸包;面庞清瘦,颧骨微凸,身形略佝偻但步伐稳健。他是地道的土郎中打扮。
萧归沐飞快地迎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年纪最大的“女侠客”,激动得泪如雨下,口里不停地说道:“真想不到啊真想不到!大小姐,诏月公主,真想不到是你们……”
这五位“女侠客”便是当今圣上秘密派来明月岛迎接商天子三侠的钦差:戚琼琼、段诏月、关怡、顾玉茹和长公主赵婧。那土郎中打扮的中年男人是当今圣上派来明月岛长驻的全能御医。他们带了一船大米、药材和日常用品。
其实在这五位女人中,只有四位是圣上派出的真正钦差。长公主不是。第五位钦差是她的驸马顾大宝。他化装成水手,藏在船上,不下船露面。航船的全部水手和艄公都是御林军。
戚琼琼用手掌轻轻地拍着萧归沐的后背,大声地说道:“归沐妹妹,我们是来探亲的!我们有十年不看见你们啦!怪思念的!今天我们姐妹在明月岛久别重逢,要一起喝一杯哦!”
萧归沐连忙擦了擦眼泪,说道:“大小姐,那是必须的!”她转头看着红玫瑰,“监岛官大人,几位贵客莅临咱们明月岛,你有什么好菜招待她们呀?”
红玫瑰拱手施礼道:“咱们有明月岛的大龙虾招待贵宾!”
戚琼琼、段诏月、关怡、顾玉茹和赵婧在明月岛一共“探亲”了七天。她们白天赶海钓鱼,晚上一起喝酒。戚琼琼和顾玉茹年轻时住在晒盐场,对大海比较熟悉。顾玉茹和萧归沐是赶海能手,这些天两人每天都一起去赶海,收获颇丰。关怡年轻时在淤泥湖水寨常钓鱼,可那时候她钓的是湖里的鱼,现在钓的是大海里的鱼,一天下来收获寥寥。这让关怡很不服气,每天总是让紫玫瑰教她垂钓。在这七天里要数段诏月和长公主赵婧玩得最开心了。他们两个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对沙滩、海浪都有浓厚的兴趣。她俩对萧归沐说要在明月岛长住下来,不回京都了。萧归沐笑着对她俩说道:“如果当今圣上下了圣旨,我萧归休愿意同两位公主结邻而居!”当然,在这七天里,萧归沐、紫玫瑰、红玫瑰和活着的其他玫瑰花也天天陪伴在五位“女侠”身边,每天的晚宴都喝得酪酊大醉。
至于那商天子三剑,就在五位“女侠”刚到明月岛的第一天晚上,红玫瑰带着明月岛的年轻姑娘给航船上的水手送酒送食;紫玫瑰带着明月岛的十几位少年给航船补充淡水和燃烧木材。紫玫瑰趁着夜色把商天子三剑从珍藏室里请出,藏在长木材里送上了航船,然后悄悄地送到顾大宝的手中。
第八天早上,戚琼琼、段诏月、关怡、顾玉茹和赵婧站在码头上同萧归沐、紫玫瑰、红玫瑰、李云龙、活着的玫瑰花和御医挥泪作别。
戚琼琼向萧归沐问道:“归沐妹妹,你家李云龙订亲了吗?”
萧归沐连忙答道:“告知大小姐,我家龙儿已经订亲了,女方是陆文亭大人的小女儿。”
戚琼琼转头看了看茫茫大海,说道:“我听说陆文亭大人的小女儿出生在淡马锡,至今还未回来明月岛过,是吗?”
萧归沐眼角噙着泪珠,说道:“大小姐消息真灵通!那女孩子一直不想回明月岛来生活!我的亲家娘邢楚怜也曾对我说过,等龙儿再大几岁,她便要把他接到淡马锡成亲。这事一直让我头痛!”
戚琼琼拍了拍萧归沐的后背,说道:“归沐妹妹,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只要今后龙儿生活幸福,到淡马锡成亲就到淡马锡成亲呗!”
“谁说不是呢!”萧归沐擦干了眼角的泪珠。
看官,三年后李云龙便坐着陆文亭派回来的远洋大船到了淡马锡同陆文亭的小女儿成了亲。小夫妻俩在淡马锡生活得很幸福,生了三男三女。后来淡马锡王朝建立,李云龙的第五代世孙成了淡马锡王朝的第一任首辅──此是后话。
阳州。
郭大官人伏法之后,东河两岸平安了,盐道上也有马车在夜里行驶了。在东河渡口的渡口墟,新婚来的小媳妇,无论美丑,也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敢在大街上行走了。
这日傍晚,吕倩倩正在伙房里做晚饭,看见顾玉生轻手轻脚地走入房内,然后迅速地把一个小包袱塞入炉灶里。很快,一股烧羽毛的气味从炉灶里逸出。
吕倩倩一手掩着鼻子一手拉着风箱向着顾玉生问道:“夫君,你刚才丢进炉灶里是什么东西呀?烧起来气味太难闻啦!”
顾玉生看了看炉灶,说道:“没什么,就是我们床底下的那套夜行衣。现在郭大官人已经被凌迟了,我再也不用穿着这套夜行衣出去埋伏了,所以把它烧掉。”
吕倩倩听了,连忙把手伸进炉灶里却又迅速地缩了回来。因为她看见炉灶里的包袱已经全面燃烧了。她一边用烧火棍翻着包袱一边对顾玉生骂道:“你真是一位不会过日子的主!这套夜行衣是我在阳城请大裁缝用丝绸材料缝制而成好,非常昂贵!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把它丢进炉灶里呢?”
顾玉生伸手拍了拍吕倩倩的后背,说道:“夫人请别心痛!烧了这套夜行衣,今后为夫就能夜夜睡在夫人你的身边啦!”
吕信倩听了喜不自禁,笑着问道:“真的吗?”
顾玉生抚摸着吕倩倩的脖子,说道:“当然是真的啦!”
吕倩倩突然收回了笑容,说道:“可是我现在已经习惯于一个人睡党了。”
顾玉生听了,知道这是吕倩倩在借题责怪自己,便笑着说道:“夫人这个习惯要不得!晚上天气凉,两个人一起睡觉总比一个人睡觉暖和!你这个习惯确确实实地要改一改啦!”
吕倩倩白了顾玉生一眼,说道:“怎么改呀?我怀玉玉儿的时候,你一个人在浴室院逍遥自在;我在土城老家孤眼恨自长时,你在桂花园夜夜抱着瑶瑶姐温温暖暖;好不容易正式嫁入你们老顾家,却隔三差五才有机会同你躺在一张床上;回到晒盐场之后,儿女都大了,我们有机会过两人世界了,你却为了追查那个挨千刀的采花贼每晚都穿着夜行衣出去埋伏……你说说这叫我怎改呀?”吕倩倩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顾玉生伸出双臂一把把吕倩倩搂入怀中,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道:“别哭!这些年为夫让你受委屈了。为夫保证,从现在起再也不让你受这个委屈啦!”
“真的吗?”吕倩倩耳红腮红地依偎在顾玉生的怀里。
林小恋到伏波庵出家的第一个月,吕倩倩曾带着香油到庵里去看望她。此时,林小恋尚未剃度,穿着俗家的衣服,披着长发每天给庵里不是担水挑柴便是打扫惮院。伏波庵的住持对吕倩倩说:“吕施主,林小恋初到,尘缘未了,烦恼丝尚有三千,待今后她内心平静了,本住持会亲自给她剃度的。”
此时,林小恋的尘缘确实未了。在她进入伏波庵的第二个月的一天夜里,曾有一个蒙面人潜入伏波庵企图把林小恋杀掉,幸亏住持武功高强,加上早有防备,那个蒙面人被住持制服,审问之后才知道他是王武良尚书派来的杀手。
“又是那个老畜生,阴魂不散!”林小恋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进京同王武良同归于尽。
半年之后,吕倩倩带着香油再到伏波庵时只看见一个尼姑跪在蒲团上涌念着经──一头秀发己被剃去。
“小恋妹妹……”吕倩倩走了近去轻轻地叫了一声。
“施主,这里没有小恋妹妹了。贫尼法号‘明心’。请施主称呼贫尼为明心。”林小恋双手合十地对吕倩倩说道。
“小恋……明心师傅,我夫君让我来转告你,你在晒盐场的家依然给你保留着,你方便时回去看一看。”吕倩倩也双手合十地说道。
“罪过罪过!施主,明心已是出家之人,出家之人四海为家。请吕施主回去之后转告顾施主,晒盐场的房屋已经不是明心的家了。如今晒盐场里人口兴旺,住房紧张,林家那间房屋空闲着是一种资源浪费!请顾施主送给晒盐场里需要之家吧!”林小恋跪在蒲团上依然双手合十地说道。
“好!我回晒盐场之后马上转告给夫君,让他按照明心师傅的意思把那间房屋送给别人居住!请明心师傅安心向佛,本人告辞啦!”吕倩倩流着眼泪说着。
“请吕施主自便,贫尼不送啦!”林小恋跪在蒲团上又诵起了佛经。
刚入冬,木明绚便病了。
惠儿、顾玉生和吕倩倩到处请医疗治,但总是不见效。
木明绚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对惠儿说道:“女儿,晒盐场不是娘的家。娘的家在阳城的粽子店。因此,娘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回粽子店住。”
于是,惠儿、顾玉生和吕倩倩便雇了一辆大马车把木明绚送回阳城的粽子店。惠儿、顾玉生和吕倩倩三人都留在粽子店日夜伺候。
木明绚回粽子店之后,戚薇和殷源源夫妇也把盐店委托给管家打理。他们每天白天坐车来粽子店,晚上才回戚家盐店。天天如此。
木明绚是一代词人,在阳城有很多粉丝。而每天都有粉丝来看望木明绚。
冬至过后,木明绚已经是汤水不入了。她整天昏昏沉沉,已经不识来人是谁了。按照郎中的判断,多则十天,少得五天。于是惠儿、顾玉生、吕倩倩、戚薇和殷源源等五人又集在一起商量后事。惠儿已请来风水师看龙脉打算在阳城郊外买一块地作为阴地。
冬至过后的第三天夜里,木明绚突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紧紧地拉着惠儿的手说道:“女儿,娘原籍是中原人。娘死后不想埋在阳州。娘死后你就把娘烧了,把骨灰带回中原你义父家的祖坟埋葬好吗?”
惠儿念泪答应了义母。
第四天清晨,木明笑着离开了人世。惠儿、顾玉生、吕倩倩、戚薇、殷源源等五人请人把木明绚的遗体抬到城外火化。惠儿把义母的骨灰收集在一只青花瓷里。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惠儿把粽子店卖了,背起义母的骨灰同顾玉生、吕倩倩、戚薇和殷源源等四人作别,回中原义父的老家去了。她想把义母的骨灰埋在义父的坟墓旁,自己在义父老家守丧三年。
半年之后,顾玉生接到继母惠儿派人送来的书信,说木老前辈的骨灰已经入土为安。还说三年安丧之后不想回阳州晒盐场了。她想留在义父母老家每年清明时给他们烧阴钱──因为义父母在老家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他在信中还劝告顾玉生和吕倩倩要用心把晒盐场管理好,因为那是父辈的心血;同时叮嘱顾玉生和吕倩倩不要挂念她,也不要来中原看望她,更不要给她送银子。她说卖粽子店的银子加上朝廷给丈夫顾大同的抚恤金足够她生活一辈子了。
顾玉生和吕倩倩收到信后给继母回了信,但至今再也收不到她的来信了,因此很挂念她。
六月份是晒盐的旺季,也是早稻收获的季节,但也是主汛期。往年,东河常常在这个季节发生水灾。
这几天,吕倩倩正在晒盐场里组织扒盐工们突击收盐,日夜都在盐田里。自从惠儿背着木明绚的骨灰回中原老家之后,吕倩倩和顾玉生便分了工。顾玉生管理东河两岸的千亩稻田,吕倩倩管理晒盐场。但吕倩倩总是不放心,生怕顾玉生把稻田搞砸了。因此隔三差五,无论多累,她总是跑到稻田里去看一看。昨天,她又去稻田一趟,看见稻子已经熟了,而顾玉生已经雇工开镰收割了。于是吕倩倩两头都跑,白天在稻田里,凌晨到晒盐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早晨,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
吕倩倩很焦急。她从晒盐场匆匆回家,她站在餐桌旁扒了几口早饭便放下碗筷,一边用手背擦嘴,一边大声地喊顾玉生快点出门。
顾玉生早就坐在马车里等候着吕倩倩。吕倩倩一坐在车上之后,顾玉生便问道:“夫人,咱们是先到东河北岸的前村还是先到粮食仓库呢?”
他们去东河北岸的前村是去雇农工的。眼看着东河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稻田里的稻子只割了一半,他们想多雇一些农工,争取在六月底把稻子收割完。他们去粮食仓库是去看仓库修建的进度。今天春天,吕倩倩花了两千两银子收购了东河北岸的一块地势较高的五十亩山坡。她在山坡中正在修建一座粮食仓库。
听了顾玉生的问话,吕倩倩又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天空,说道:“目前修建仓库是最要紧的!咱们先到粮食仓库去看一看,若时间充裕,咱们再到前村去。”
顾玉生连忙提醒道,见前村的首领是事先约好的,不能失信于人。
吕倩倩拍了拍顾玉生的肩头,说道:“顾主管,放心吧,你们预约的时间是在中午,本主管保证在中午前把你送到前村。”两人分工后,吕倩倩自称自己是晒盐场主管,顾玉生自称自己是稻田主管。
“吕主管做事雷厉风行,本主管放心。”顾玉生笑着说道。
中午在前村雇定了人工之后,夫妻俩便请前村首领在盐道旁的酒馆一起吃了中年饭。午后他们的马车已经来到稻田的马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