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濯绪拎着食盒回屋。
晨光寂寥。
他坐在桌案前,不动如石。
垂在膝上的手,却指腹缓慢地捻着那串深色的菩提念珠。
一百零八颗,挨次从他冰凉指尖下渡过。
循环往复,无有尽时。
“大师恩德,感念于心。”
“我会一辈子记得的。”
一辈子?
诳语妄言。
今日便要下山,何来的一辈子?
更何况,还未下山。
便不知感恩,谢错了人。
燕濯绪指骨用劲,佛珠相撞,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窗棂漏进来的阳光,在他垂落的眼睫处,投下一片沉寂阴影,掩去所有神情。
嗡——
古寺钟声荡开,压过层层松涛,撞入禅房。
前殿听经时辰已至。
燕濯绪目光垂落,触到面前的汤碗。
桂花赤豆汤早已冷却。
他一勺未动,抿紧薄唇,连下颌线都微微收紧。
起身去往前殿。
寺院小路寂静,燕濯绪拐过几个弯,看到不远处栽着的桂花树,眸光微顿。
他脚步一转,朝另一条道走去。
……
今日讲课的是了无方丈。
燕濯绪坐在蒲团上,听着方丈不疾不徐的声音,鼻尖翕动,捕捉到一阵极浅淡的桂花香气。
微微侧目,看到供桌上摆放的桂花香插。
线香缭绕,钻人肺腑。
燕濯绪眉心攀上点点烦躁。
经文难以入心,他轻捻佛珠,目光一瞥,却看到窗外框着的桂花树。
忽地一愣。
寺中,原来有这么多桂花么?
从前他从未注意。
“空尘,你来说,何为缘起性空。”了无方丈的声音温和清晰,古磬似的,穿透思绪。
燕濯绪愕然回神。
薄唇抿紧。
不妙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那个沈知意,走神了。
他眉骨压下,神色也冷了几分。
捻动佛珠,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譬如窗外此花。”
他指着那棵桂花树。
“此花因阳光、雨水而开,也因昨日大雨而落,生生灭灭,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万事万物,皆当如此。”
“故,不必执着,因为一切皆空。”
方丈点头。
“正是如此。”
“若我们因此花开而喜,因此花败而惜,实则是陷入我执,殊不知万法皆空,其实此花,从未开,也从未败。”
“破除迷障,方可超脱自在。”
燕濯绪心中似有惊雷打过。
是啊。
她今日便要下山。
缘分已尽。
来则来,去则去。
何必执着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是他迷妄了。
燕濯绪一瞬间放下。
这时,小沙弥从殿外奔进来,道:“不好啦!下山的路,堵啦!”
咔啪——!
佛珠,断了。
*
沈知意在禅房中梳妆,听完沉璧的话,惊讶转身。
“你说什么?”
“空尘大师早课的时候,不小心捻断佛珠,自请罚写经文百遍?”
沉璧点头。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大师这样不为所动的人,怎会听到下山的路堵了,就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