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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2)

秋日的阳光也有着秋日特有的明媚爽朗。碧空一片,万里无云。秋日的天空很蓝,很高,白金色的太阳将天空照得更加澄澈湛蓝,明净透亮。

“很漂亮,好像琉璃宝石。”灿烂的阳光下,有人仰着头,眯着眼睛,这么喃喃自语。

岭南杭府的匾额已经被换做了岭南王府——这是岭南王和杭震俩与一众世家交锋了无数次、并送出或捐出相当于国库大半年收入的银钱珍宝之后的结果。

巨大的付出后是巨大的回报,流水一样撒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一块金光闪耀的乌漆烫金牌匾,标志着从今往后,岭南杭氏再不局限于岭南一块小小的土地,而是正式进入了南宁朝廷的,权力中心。

日光从略显狭小的窗子里照进来,被窗棂分割成一缕一缕的金色的丝带,一粒粒微小的浮尘慢慢地在其中上下游荡,似乎有淡淡的阳光下尘土的味道。

侍女捧上一盏铜胎猛虎衔灵芝的熏炉,娴熟地点上沉香,纤手轻扇两下,待微甜的香气弥散开来,笼着绣着精美的灵芝图案的袖子,纤手轻轻合上盖子,向主子们福身行了一礼,躬身迈着碎步退了下去,不忘轻手轻脚地合上两扇对开的镂花嵌玉的门。

淡淡的沉香香气飘荡在屋子里,岭南老王爷坐在上座上,杭离杭震坐在他下首。

“这两天的事情,你们两个怎么看?”岭南王端起茶水,撇了撇茶末子,问道。

杭震看向杭离,问道:“三弟有什么想法?”

杭离摇摇头,道:“我对京城的事情还不熟悉,朝堂的事情也是听说的。不敢妄下断言,不过看样子,好像是有人想借此事逼柳老太傅退位,不知二哥有何高见?”

杭离心下思索着,幕后之人到底意在何为?先是借着双月异象发动了对武官的清洗,扳倒了平王府,如今又逼柳老太傅放手朝政,难道是转向对文人的攻击?那么,究竟是谁?他的目的,是弄权,还是党争,或者,篡位?

杭离中指轻轻叩击着黑的发亮的高几,珃儿应该是知道其中的内幕的,只是,唉!她怎么也没说清楚呢?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杭震说了什么杭离也没听清楚,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已经神游到了涴州,然后以涴州为圆心,半径五十里五十里地扩大着范围游荡。

······

“三弟?三弟!”

“嗯?”杭离猛然回神,“二哥,何事?”

“你想什么呢?父王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哦,”杭离有些尴尬,起身像老王爷行礼道,“父王,孩儿失礼了。”

岭南王摆摆手,“无碍。你刚才在想什么?”

“回父王,”杭离道,“儿臣在想,咳,前两月的双月异象事件刚刚平息,如今柳老太傅又缠上麻烦,事情会不会太巧了些?而且,今天老太傅对鄢四少爷说的那番话,儿臣觉得话里有话,却不得要领。”

思绪回到了那个江波粼粼的静谧夜晚:

“鄢霁?传说‘雅盖柳玓,才比穆青,芝兰玉树,卓尔不凡’的鄢四少爷?”

少女低头一默,“杭离,你要是就这么相信‘传说’,你会被传说的人给玩儿死的······”

······

杭离微微蹙眉,鄢霁,难道幕后的人是鄢霁鄢家?柳老太傅是看透了么?那一番话,究竟何意?

岭南王沉吟一声,杭震眼光一闪,笑道:“三弟是多虑了吧,我当时瞧着,柳老太傅的意思不过是在退身之后嘱咐一下后辈栋梁。毕竟,鄢四少爷才满天下已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他又师承许老太师,是老太师座下唯一在世的弟子,学问才华都是没得说的。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后唯一的嫡亲的弟弟,太子的亲舅舅,只怕日后一个太子太傅或者少傅也是跑不了的。”

“那么为什么老太傅数次强调要他记得他是个明楚人?说什么轮回报应?”

“三弟总该记得第一次北伐咱们大宁是怎么败的吧?”杭震笑道,“只怕是老太傅惜才,却对当年鄢氏叛国的事情不放心,交代他莫要重蹈覆辙罢了。父王,您说呢?”杭震微笑着转向岭南王。

岭南王点点头,道:“有道理。”

杭离的眼神凝视着杭震略显消减的脸庞上片刻,又落在香炉里飘散的一缕青烟上,似乎目光也慢慢随着青烟飘散。中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是么?

“······至少杭震已经折进去了······”

杭震折进去了······

杭离目光重新汇聚起来,看向杭震,微笑着点点头,“也许,是吧。”

“王爷,公子!”袁沛风风火火地跑来,敲敲门,唤道,“王爷!喜事呀!文家回信了!”

岭南王眼神一亮,连声道:“是么,快进来,快进来!”

袁沛满面红光,手上拿着一分红帖子,进屋便先道了个吉祥,这才道:“回王爷,文家人回信儿了,对咱家二公子十分满意。”说着递上帖子,笑道:“这不,约着王爷您过府商议呢!”

岭南王哈哈大笑两声,连连说好。接过贴子细细扫看几遍,才把帖子合上,递给杭震,对杭震笑道:“定国公府嫡出的姑娘,你瞧瞧,是你相中的那位么?”

杭震似乎有点欣喜,有点惊讶,有点脸红。接过帖子飞快地看了一眼,笑道:“正是,父王。”

“哈哈,”岭南王笑得有些感慨,头上显出几道深深的抬头纹,“一晃这么些年,终于能看着你成家了。你娘若是知道,定然也跟父王一样,放心了······”

“父王······”提起亡故的侧妃,杭震似乎也有些哽咽。

“呵呵,”杭离轻笑,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爽朗愉悦,打断了煽情的气氛,道,“那三弟先恭喜二哥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这是喜事,二哥该高兴才是!”

“是!你三弟说的没错!”岭南王很高兴,站起来招呼道,“走,吩咐厨房多做两个菜,咱们爷仨喝两杯去!”

杭震笑着称是。

“诶,父王,”杭离站起来,忽然道,“方才有件事忘了与父王禀报了。”

“哦?什么事?”

“这样,”杭离道,“孩儿入京时间也不短了,这几日寻思着也该谋个正经的差事。所以,孩儿想去刑部挂职。”

“刑部?”

“是。”

“三弟,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军队么?为什么不去神天中禁四大军队?”

杭离苦笑一声,“二哥,你忘了?一圣主兵的风头才堪堪过去,我这岭南的公子就要插手四大军队,不是平白惹圣上猜忌么?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我怎么能给咱们王府找麻烦?”

岭南王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

“那么为何要选刑部?三弟,二哥直言,京城的衙门这么多,便是审刑院大理寺也比刑部有前程。刑部,徒有其名却无其实,不是个好地方。”

“我明白,”杭离笑道,“只是咱们岭南王府初入京城,太招风了也不好。不过是为了有个身份,不如先选个不起眼的衙门,徐徐图之。而且,二哥,你是一向知道我的,最不喜同一帮文人打交道。与其进了那动嘴皮子弄笔杆子的地方,我宁愿天天对着一堆律法文书!”

此话一出,岭南王与杭震都笑了。

岭南王指着杭离笑道:“你呀,唉!以为你长大了,不想还是这么个孩子心性!也罢,随你吧。”

杭离一喜,笑道:“多谢父王!”

······

花阴渐长渐深,慢慢与夜色融为一体。侍女们掌上灯烛,橘黄的灯火在窗扇上投射出屋里对酌的父子三人的影子,似乎把一屋子的酒香也照得朦胧暖和。

岭南王好像很高兴,拉着两个儿子不停地拼酒,让杭震杭离两兄弟便是联起手来也有些招架不住。终于喝得伶仃大醉,咣当一声摔掉杯子,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趴在了桌子上。

杭震杭离无奈地对视一眼,默契地长叹一口气,摇摇头。

“三弟,你也喝了不少,快回院子里休息吧,”杭震扶着岭南王,防止他一个不慎栽倒在地,“父王这里有我,你快回去吧。”

杭离目色殷殷,看着杭震。片刻,小声道:“二哥,父王醉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实话与我说,鄢四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杭震一怔,瞳孔一缩,低头干笑一声,又抬头看着杭离,反问道:“为何会有此问?”

“哥,你只与我实说便好。”

杭震一默,低头沉声道:“雅盖柳玓,才比穆青······”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那你想知道什么!”杭震语气忽然一重,抬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锋芒,“或者,你听谁说过什么?”

“······没有。”

“呵呵,杭离,何必不承认呢?你幕后的人,只怕手眼也通天吧。说起来倒是我这做哥哥的不称职了,居然不知道从未出过岭南的三弟何事与京城的世家搭上了线。只怕父王也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杭震声音一狠,“年前就该让三弟进京的才是!”

“二哥!你我······”

“杭离!”杭震声音压住杭离下面的话,“你找了座好靠山,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记得,京城的水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是福是祸你自己揣摩,莫不知轻重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最后,别怪——我狠心······”

杭震扶着岭南老王爷走远,杭离蹙眉,心里一口气起起伏伏。

“公子,”魏小五瞧瞧踮着脚凑到杭离身边,低声道,“我查了,这两日京城的流言传的太快了些······公子?”

“我知道了。”

杭离的眉毛慢慢舒缓开,声音暗沉的好像没有星月的黑夜,吩咐道:“这些天准备好银两,吩咐孙禄安排一下,后天随我乔装,去趟四角巷。”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三。

当京城里柳老太傅孙子占田杀人的案子闹到沸沸扬扬的时候,杜嫣正背着沉重的背篓,扶着铁索走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低头能看见惊心的深渊云雾和夺目的琉璃光彩。

监工们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所以拿着鞭子的监工们只是站在吊桥两端,吆喝着指挥着缓缓流动的队伍。

杜嫣眼光一闪,脚步一错,与前面的大刀拉近半个身位。

“杜微?”大刀察觉杜嫣靠近,微微回头询问道。

“大哥,你走好,我给你说点事儿。”杜嫣头也不抬,嘴唇微微一动,轻声道。

呼啸的山风从耳旁刮过,声音呼喇地被吹开,再没第三个人听得清二人的对话。

“你说。”

“我说了,二哥可得注意脚下,踩稳了。”

“好。”

“咱们是来重建重霄宫的,第一次重霄宫将要建好的时候,却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大哥知道吧?”

“走江湖的时候隐约听说过。”

“嗯。那次火不是意外,是人为。”

“什······”

“小心!走稳!”大刀猛然回头,身子不稳地一晃,杜嫣急忙伸手扶住,“大哥小心,慢慢走。”

大刀惊觉身上出了一层汗,偏头问道:“你听谁说的?”

“这个不重要。”杜嫣放开手,慢慢走着,接着道,“有人贪了建宫的银两,以致无法交工。因而最后策划了这场失火案,将证物毁的干净。”

“所以,”杜嫣低头平静地道,“朝廷的贪官们中饱私囊,置八万苦役性命不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把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吏推出来做了替罪羊。朝堂之上官官相护,审刑院大理寺和刑部查了大半年不过是个意外失火的结果,如今这些贪官仍自逍遥法外、纸醉金迷,可怜咱们要在此拼着性命重建重霄宫······大哥,”杜嫣一顿,抬头问道,“你心底,有什么想法?”

大刀一时没有说话,杜嫣透过薄薄的雾气清晰地看见他脸色阴沉,嘴唇紧紧地抿着。

杜嫣嘴角一勾,轻轻一笑,道:“大哥不必多言,我明白了。我想,咱们有办法出去了。”

吊桥颤巍巍地惊心地上下起伏,一个计划在杜嫣心底悄然成型。

只是,只有一半的把握,她心道,如果能再周详一些,那么成功的几率会增加两成。

七成,杜嫣微微握了握拳头,掌心里起了一层黏糊糊的薄汗。

如果在红袖楼,有了七成把握,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施行。但是现在,杜嫣心底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也许吧,在红袖楼,她知道她身后有妈妈,有鄢霁,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家族依靠。疏漏,鄢霁会给她指出,帮她完善;失误,鄢霁会替她弥补,清理痕迹。七成把握,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必胜的定局了。所以她可以抛去所有的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执行任务。

可是如今她只有自己了,她的身后是自己和十万苦役的性命,不由得她不谨慎、不小心。只有她自己,如果十万苦役因她发动,那么她必须为所有苦役负责。

她之前还常常在心底抱怨鄢霁,只在她跟前动动嘴皮子,她就要费尽心思手腕执行任务。现在轮到她自己动嘴皮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动嘴皮子的责任,也不是这么好担当的。

杜嫣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只见天高云淡,有飞鸟从峡谷上空滑翔而过,在颤颤巍巍的吊桥上投下几片面盆大小一掠而过的浅淡影子。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也许是杜嫣的霉运终于倒到了头。九月十三日的晚上,当他们带着一身疲惫被赶进营舍里时,一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让她的把握,一下子提高了两成。

“吱吱吱,叽叽,吱吱唧唧!”

“大猴子!”

小猴子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住蹲在床铺上扯着床单的金毛猕猴,几缕从房顶漏下的净白月光照在大猴子的身上,正映的大猴子蟠桃形的脸上红的像熟了的山楂。

“大猴子!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找来了?”小猴子揉着大猴子毛茸茸的脑袋,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似的。

“吱吱唧,唧唧吱吱!”大猴子窝在小猴子怀里,手舞足蹈。

吕卫一惊,呼道:“你说我媳妇儿也来了!”

“吱吱唧唧!”

“马老三、马丫头和哑小姐都在山下?”

“吱吱唧唧······”

大猴子吱吱唧唧地比划着,小猴子翻译着,杜嫣听懂了。

那天在大驿店里分开后,马老三等人被拉到官府里备案核查身份。当然,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三人蒙混过关,出来后一路打听着,几经辗转终于到了琉璃山下。琉璃山下有禁卫军把守,三人自是上不来,便派大猴子上山寻找众人——满山遍野的全是上蹿下跳,您管得着么?

六人一猴交流的欢快,杜嫣心思突然一动,问道:“小猴子,大猴子是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小猴子略微想了一下,答道:“有好多年了吧,早先遇上大哥之前,大猴子就跟着我了。是不是,大猴子?”

“吱吱,唧唧。”

杜嫣眼神微眯,“那么,大猴子,能和山里的野猴子交流吧?”

“应该可以吧,我捡到它的时候它都快成年了。受了伤,卡在了石头缝儿里,我就把它拉出来了,”小猴子替大猴子抓着身上的虱子,抬头问道,“杜微,你问这干什么?”

杜嫣眼睛一眨,笑道:“因为呀,我知道咱们怎么逃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二斧啐骂一声,粗声道:“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杜微,只要你能说出个办法,老子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给大家杀出条道儿来!”

杜嫣眼光一闪,轻松道:“豁出命来倒是不必,我保证,咱们六个,”杜嫣眼神认真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声音里透着坚定,作出承诺,“一个也不会少!”而且,杜嫣在心底补充道,还有十万苦役,务必将损失减到最小。

“什么办法?”

问话的竟然是一旁躺下的人。不知何时,旁边的人竟围在了杜嫣等人身边,疏朗的月光下,消瘦黝黑的面庞上眼神或是浑浊或是明亮,杜嫣却在其中读懂了一种同样的情感——

求生。

杜嫣喉咙一动,心底有些酸涩。心里的计划正要脱口而出,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温和却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世上,你真正能相信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到了口边的话被杜嫣咽了下去,她笑笑,露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其实啊,是我昨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周围的人围得更紧了一些。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杜嫣表情更加故弄玄虚了。

“什么?”

“重霄宫?”

“琉璃山?”

杜嫣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一千年前,宁元帝大战柳幼王的地方呀!”

“那又怎么了?”

“其实,”杜嫣眼睛神秘地一扫,压低了声音,“我昨晚梦见元帝跟平朔公了!”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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