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些老歪脖子树,真的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当嬴秦失去了自己在西海的天命,就连位于西海角落里的祖宗之地都未能保住后,
闻风而至的上帝来到阿房城外,西秦太祖嬴辟疆的陵山之上,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树木,拉长了语调说道。
嬴秦的玄鸟落在他的肩膀上,收拢着自己翅膀,用喙梳理起那因海风狂暴,而吹得杂乱的羽毛。
“你这话说的,好像秦静帝吊死在上面,变成晴天娃娃了一样。”
“要他真上吊死了,嬴辟疆那个老鬼只怕还能高兴一点呢!”
想起正在冥土中唉声叹气,拒绝所有子孙安慰,一心自闭的西秦太祖,何博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转而指着那正扛着斧头上山,想要砍伐树木的人说:
“常言道‘靠山吃山’,如今祖宗的社稷已然失去,但这陵山上遍布的福泽,还够子孙享用三代,不至于像齐王建那样,饿死在山野之中呢!”
那被上帝赐予灵犀一指的人,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先是惊慌的四处张望,随后又流露出悲伤的神态,手里的斧子对着一棵粗壮的老树抬了又放。
但最终,
他还是将之挥动了起来。
毕竟若不伐木为薪,与人换取钱财,他又该凭何度日呢?
作为东秦末帝,
虽然他自愿禅让给了臣子,
虽然那位宽厚仁慈的新君,按照礼制,赐予了他“国之宾客”的位置,让他享有公爵的名号……
但被驱赶出局的“前朝余孽”,又怎么可能得到真的优待呢?
那受封翟王,受禅后于西秦祖地建立翟国的新君,也在登上大位之前,对臣属担忧的说道:
“嬴秦统治西海,已有二百余年,虽有昏庸之主,却未曾有过残忍暴虐之君。”
“若寡人对其施以恩遇,来日是否会发生中原后汉之事呢?”
虽然眼下,
各地皆反,称王称公者众,
但谁也不敢保证,让西海重归一统的,会是自己这边。
而且天下一旦因诸侯争霸,从而被打成了一摊烂泥,百姓见状,跟被王莽折腾的中原同族一样,怀念起嬴秦统治时的辉煌,令其失散的民心又重新聚集,又该如何?
比烂嘛!
只要底线被打破了,创造了统治的新低谷,那原本路边一条的嬴秦,也难免会显出几分美丽柔和来。
臣属为君主谋划,便提议道:
“可施以表面恩遇,却不给钱财,令其难以远行。”
没钱,
天天饿着肚子,
哪里还有力气跑路呢?
于是,
翟王在受禅之后,以保全嬴秦宗庙,令其延续为理由,将退位的东秦帝扔到了这边,让他亲自为自己的祖先守陵护园。
只是,
秦帝只能在陵山附近活动,不可随意离开。
不然的话,
这宗庙谁来维护?
这孝心谁来延续?
而为了更好的体现子孙的恭敬,让地下的祖先畅快的享用供奉,
祭祀所需之物,翟王也不会插手,全让对方自己解决。
东秦帝知道这样的命令,不过是将自己的囚禁之地,从宫殿转移到那小小的陵邑之中,所以他请求翟王:
“我哪有颜面见祖宗呢?只愿携带老幼去东边的山谷中放牧,为君主驯养驰骋天下的骏马。”
翟王却是震怒道:
“嬴秦为周天子养马,最后却夺走了周天子的九鼎!”
“你是想将这样的事情,重现在我身上吗?”
东秦帝不敢再言,只能瑟缩的接受了翟王的安排。
很快,
他就因为这比起流放,并没有好太多的结局,陷入了缸中无米、家中无衣的窘境。
偏偏翟王还时常派人过来,视查嬴秦宗庙的情况。
一旦看到其中连蜡烛都没有,便要斥责东秦帝的“不孝”。
如此,
这位明明还没有死去,却由于失去了皇位,被人提前冠以“静”为谥号的秦帝,被迫自己动手耕耘起来,以劳力换钱。
但农田中的粮食生长的并不迅速,不能让他坚持到收获的时节。
思来想去,
静帝只能将目光放到祖宗陵山的树木上,做起了靠山吃山的事——
坏消息,
伐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山中的虫蛇鼠鸟,各种野兽,时常让人心惊胆颤;
好消息,
翟王并没有禁止他这样的做法,而陵山上的树木众多,足以让他砍上几十年,养活数代人了。
“这样一看,西秦恭帝虽然也被豢养了起来,但日子还是比他要好一些的。”
经历多次的动乱,
曾为秦国支撑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玉壁城,终于迎来的新的主人。
而那位旧日的君主,也像自己隔着西海的亲戚一样,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取了个谥号,以示他皇帝生涯的终结。
然后,
西秦恭帝便被流放到了地中海的一处小岛之上,衣食住行,都要通过船只才能做到。
虽然没有饥饿寒苦,
但岛屿狭小,
即便恭帝背着手慢慢行走,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能将之转上一圈。
他因此躲在房屋之中,向着自己的妻子哭泣道:
“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只怕比我还要自由啊!”
他妻子生气的回道:
“既然如此,为何当日宁王派人来索要玉玺,陛下不肯高声抗争呢?”
“若在被逼退位之时,效仿二世皇帝一死殉国,也不用受今日的苦恼!”
恭帝呐呐不敢回话,只低着脑袋擦拭眼泪。
他的妻子,西秦的末代皇后见状,冷哼一声,转去厨房,烹煮起了今日的饭食。
美味佳肴是称不上的,只算还能入口。
恭帝吃的多了,便嫌弃起来这些东西,找到宁王派来监管自己的官员说,“想要精致的食物来满足口腹之欲,振奋些精神。”
官员没有答应,还奚落了他一顿。
恭帝便气鼓鼓的回到了家里,壮着胆魄跟妻子说,“我不能再忍受这样的屈辱,还是按照你的意思,投海自尽,以保全名节,告慰祖先吧!”
妻子很欣喜的应下。
她是不怕死的,
比起转瞬即逝的死亡,
余生都要被囚禁于这片海岛,更让她感到恐惧。
而且她出身秦国大族黑氏,在始皇帝之时,便与嬴秦建立了密切的联系。
如今嬴秦既灭,黑氏也应当随之而去。
于是,
夫妻两个在夜深之时,携手来到了海边。
妻子脱下多余的饰品,走向海中,让水没到自己的腰腹处,转身向徘徊于海边的恭帝招手道:
“约定好的事,怎么还不履行它?”
恭帝就说,“我想起家里的灶火还没有熄灭。”
“都要寻死了,还管它干什么!”妻子瞪起了眼睛。